【慕客茶会】意出尘外、怪生笔端，最宜消遣岁月和元气复活……
【总第124期】
意出尘外、怪生笔端，最宜消遣岁月和元气复活……
干什么吆喝什么、凡有成就必然“拳不离手、曲不离口”的道理我是非常认同的，同时也认同另一种说法：完成一件作品（不止是新维的“六脉神剑”、“一阳指”，或者是未来教育的“三板斧”系列文章等）之后，放一段时间沉淀一下，再回头换一个角度或从更远的距离看，可能又有新的感受，从而可以继续完善，如此方有杰作（当然不排除有一气呵成的天才之作，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、无法效仿复制的）。这后一种说法，常常成为我暂时放下工作、翻看闲书的正当理由。
闲书中有一部分是中国传统经典著作。我尤其偏爱《庄子》，经常想去翻看，就像反复重播一首钟情的曲子；而且无论何时从何处看起，总能看得乐不可支，与读《论语》的感觉迥然不同。
讲真，《论语》我读起来并不觉得玄妙，重复翻看的冲动也比较弱。有朋友说，这是因为《论语》中的很多东西早已内化为我们的价值观和行为准则，就像每天呼吸的空气一样，所以阅读起来并不觉得惊奇。但《庄子》不一样，它体现的庄子“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，无为有国者所羁，终身不仕，以快吾志焉”的决绝出世态度，正是我们这些在现实中疲惫辗转的人向往而又做不到的，所以读起来觉得新奇而有吸引力。
这种解释或许有一定道理。比如《红楼梦》里着迷《庄子》而不喜谈仕途经济学问的贾宝玉，就很令家里长辈犯愁；等他决心要赴科场考个功名以慰长辈时，首先就想着把案头的《庄子》收起来。
但我觉得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语言的风格趣味迥异。《论语》虽然并不长，也不是很难，但实际上不容易吸引人一口气读下去，研究孔子的大专家李零也说它“杂乱无章，淡流寡水，看到后边，前边就忘了，还有很多地方，没头没尾，不知所云，除了道德教训，还是道德教训，论哲理，论文采，论幽默，论机智，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。”
但《庄子》则完全不一样，其登峰造极、极富个性的语言成就，令古往今来的文学大牛们折腰。一向辛辣犀利的鲁讯评价它说“汪洋辟阖，仪态万方，晚周诸子之作，莫能先也。”诗仙李白天纵奇才，狂不狂、服过谁？公开嘲笑比他年长的诗圣杜甫才情不足，为写诗都把自己累瘦了（“借问别来太瘦生，总为从前作诗苦”），但面对庄子，却只有赞叹：“南华老仙发天机于漆园，吐峥嵘之高论，开浩荡之奇言….吾亦不测其神怪之若此，盖乃造化之所为。”而我们普通人读起来，即使对其中的言外之意、韵外之旨不尽能吃透，但也能品味、享受得到其语言的魅力。
例如，《逍遥游》中对鲲鹏之大及其展翅九万里的描写：“鲲之大，不知其几千里也”；化而为鸟，其名为鹏，“鹏之背，不知其几千里也”；大鹏“怒而飞，其翼若垂天之云”；其徙于南冥，水击三千里，扶摇而直上九万里……想象着这壮阔景象和“志存天地，不屑雷霆”的磅礴气势，谁的胸口能不被震憾得怦怦直跳？
《外物》篇写任公子用巨大的钓钩和粗大的黑绳（“大钩巨缁”），以五十头肥牛为钓饵，蹲在会稽山上，投竿于东海，每天垂钓，一年都没有鱼上钩；一年之后，终于有条大鱼上钩，牵动着巨大的黑绳潜入海底，奋张鱼鳍而乱驰，激起的白色波浪高如山峦，海水震荡之声巨大如鬼神，惊恐千里；任公子把钩到的这条大鱼，剖开晾干，让大半个中国的人，都饱食此鱼——当年我曾惊叹李白说直钩垂钓吸引文王的姜子牙“广张三千六百钓”的想象力，待读到任公子垂钩这一段，终于明白李白为啥服庄子了：有爱在湖畔溪边垂钓的弟兄们，曾想象过有这阵势吗？
除了具有雄壮的气势和无穷的想象力，庄子的语言还嬉笑怒骂，皆成文章，戏薄圣人，尤其出彩。比如，《盗跖》那篇，读来实在是令人捧腹。我们的至圣先师孔夫子，秉承“有教无类”的精神，不忍自己的朋友柳下惠（对，就是传说中那位坐怀不乱的兄台）的弟弟盗跖率众为盗，横行天下，无恶不作，不顾柳下惠的警告，前去规劝。结果反被“心如涌泉，意如飘风，强足以距敌，辩足以饰非。顺其心则喜，逆其心则怒，易辱人以言”的盗跖严加指斥，弄得灰头土脸地回来了，自嘲此行无异于“疾走料虎头，编虎须，几不免于虎口”。
怼起人来，更是截断众流、不留一丝余地。《德充符》里有一段，讲鲁国有个被砍去脚趾的人，名叫叔山无趾，靠脚后跟走路去拜见孔子。孔子对他说：“都是你极不谨慎，早先犯下大错才招致如此后果，现在你来找我，也挽回不了什么了啊！”叔山无趾说：“我只因不识事理而轻率作践自身，所以才失掉了两只脚趾。但我还保有比双脚更为可贵的道德修养啊，我想竭力保全它，所以才来到你这里求教。苍天无所不覆盖，大地无所不托载，我把先生看作天地，谁知先生竟是这样（拒绝残疾者）的人！”孔子惭愧地说：“我孔丘实在浅薄了！先生快进来指教！”
白话说起来魅力失去大半，读原文才酣畅淋漓、妙趣横生。庄子以不羁之才，肆跌宕之说；意出尘外、怪生笔端；喻后出喻、喻中设喻，不啻峡云层起、海市幻生…...这样的文字昭示的创造力，已经极少在今天的文章中遇见一二了。冬日的夜晚窝在一角，阅读几段这样的文字，既是岁月的消遣更是元气的复活。
王涛
“新维学习空间站”（中关村互联网教育创新中心合作）、“新维大健康空间站”（中国食品药品企业质量安全促进会、中关村联创医学工程转化中心合作）、新维国学空间站（福建平潭两岸国学中心合作）、智慧党员活动室等“新维系空间站”设计、规划和实施者；“移动学习”教育部-中国移动联合实验室MOOC研究中心主任；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育经济博士；业界知名有20多万教育专家的MOOC微信公众账号（微信号：openonline，公号名称：MOOC）的发起及运营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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